锦琼枝

八面逢迎，锦绣玲珑。 
 —— 记 席仙儿 

满清倒的时候，京城大乱。

花楼里有曾经被他夸赞过的姑娘，天天守在楼头往街上张望，盼着什么时候贝勒爷突然出现带她走。 
 
席仙儿听了之后摇摇头，除了抿着嘴笑也不说什么话。两眼弯弯如新月，看不清她的想法。 
 
那位贝勒爷怕是早就去了关外，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保命都来不及，哪里又会想起我们这些伶人呢。 
 
席仙儿没有说出口，其实她与那姑娘何其相似，只不过是藏在心里人不知罢了。人都夸她少有的豁达明理，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而已。

心知无望，却还奢望，最终仍逃不过失望。 

世上最可悲者莫过于痴心人，济兰如此，她亦如此。 
 
很多年过去了，时光匆匆而过，记忆里的那些人早已面目模糊，席仙儿以为自己终于学会忘记。 

命运弄人。 

那天席仙儿收拾旧物的时候，翻出了一个褶皱泛黄的面具。
面具上面的色彩颜料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只留下浅淡斑驳的印子。抚平了褶皱，透过磕碰破损的轮廓还能依稀看出是个狐狸的样子。 
 
于是尘封的往事便呼啸而来，越过这逝去的时光，那些人、那些事便无可抑制得浮现在眼前。 
 
她还记得那一晚的街市灯火阑珊，年轻英俊的世家子弟拉着芳华正好的她，一路吵吵嚷嚷地流连在夜市的小摊上。那时候京城还是一片虚浮的繁华景象，西洋的舶来品刚刚开始流行，她穿着小贝勒送的时新样式的旗袍，脚上是穿不习惯的跟子很高的西洋鞋子，连那天盘的头发簪的花戴的帽子是什么样式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怎么会忘呢？ 

贝勒爷把衣服送过来的时候，他讲：仙儿你穿着这一身肯定漂亮的很，晚上穿出来陪我逛街吧。于是她缩在屋子里打扮了一个下午，发式换了一个又一个，珠花左试右试怎么也不满意。她穿着那西洋鞋子走来走去，从一开始歪歪扭扭走不好路到最后即使别扭看起来也柔软娉婷的样子。 

那天晚上她的脚疼的像是断了一样，她咬着牙努力地笑着。可是上街的时候他说仙儿这么穿果然好看，她心里高兴得如同吃了糖的孩子一般，哪里会注意到自己疼不疼呢。每一步都像是刀割裂锦，每一步都如此甜蜜欢喜。 
那个狐狸面具，她恋恋不舍地把玩了好久。他发现了然后笑嘻嘻地买下来送给她，虽然嘴上讲着不要，可她当做宝贝一样珍藏了好久，藏在精美的木匣子里谁也不给看。 

后来兵荒马乱的，花楼也倒了。那个匣子找不到了。若说不曾遗憾，又怎么可能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以为她忘了，以为这样就算是斩断了羁绊。可是当旧物重现，却发现她从头到尾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那些花灯那些星辰那些烟火，全部融入了她的血脉中，一刻不停地暗中流淌，生生不息。韧如蒲草，冬季里没去痕迹，来年春又生发。

水汽雾蒙蒙地聚集在眼眶里，然后泪水落了下来，划过席仙儿已经不再年轻姣好的面容。怕眼泪落在这面具上，又连忙举手擦去，指尖划过眼角时她似是恍然发觉——那里已经长满了细纹。 

时光悄然远走，只留下岁月的风霜雕刻着面庞。 

还有她记忆里永远也回不去的夭灼绝艳的年华。 

那一晚天上星河灿烂，街市灯火阑珊，那英气俊美的青年笑着伸手向她走来——